贾六爷

“你贾六爷要是活着，茄子把都可以做菜。”每次削茄子把儿的时候，父亲生前说过的话，就在我耳畔回响。

贾六爷是我们住老院时的邻居，也是一名手艺精湛的厨师，老人家六七十年代已经下世，所以我和他从未谋面，但他的事迹却被父亲屡次提起。

贾六爷曾经在坊里做厨师，人家要求做的菜一个月不能重样，很多厨师不能胜任，但贾六爷可以。贾六爷擅长因陋就简，就地取材，譬如说被人们丢弃的茄子把到了贾六爷这儿就可以变废为宝，成为一道菜，诸如此类的还有很多。

作为厨师，贾六爷炊具齐全，更有一套细瓷器。细瓷器对于当时的普通家庭来说是极珍贵的物件，经常和炊具打交道的行家贾六爷更是把它们看得如珠如宝，放在屋里怕磕碰，也怕孩子们看着稀罕乱着，把瓷器打坏，于是贾六爷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——把瓷器放在粪坑里，平时不会有人碰，用时把瓷器打捞上来，清水冲洗之后，便又光洁如新。

可是贾六爷千防万防没有提防到我们家的小牛。我们老院地方小，养的还有牛（那时的庄户人家都养牛，是种田的重要帮手），大牛下的还有牛崽，在狭小的空间养着活泼的畜生，人就是再细密，也会有注意不到的时候，小牛从我家院里跑了，爷爷害怕畜生不懂事，害贱别人家东西，于是赶紧追，农村没有关门的习惯，小牛掉头跑到我们家隔壁贾六爷家，爷爷唯恐小牛踩坏贾六爷家的东西，慌着要把小牛赶出去，小牛慌不择路，掉入贾六爷家的粪坑，于是贾六爷珍爱至极的一套瓷器在我家的牛蹄下结束了荣宠的一生。爷爷对此很过意不去，也以他的眼光极尽所能的赔偿了贾六爷一套瓷器，可是极尽精美的瓷器那时也是可遇不可求的，所以我们赔偿贾六爷的瓷器是完全不能和之前的一套相媲美的，这件事面上圆了，但心照不宣又无法诉诸于口，一方痛惜不满，一方愧疚无奈，邻里之间的关系变得有点微妙，不过这并不影响后来母亲和贾六爷的二儿媳贾二婶的相处，他老人家的孙子大华哥也是我童年极好的玩伴。

那个时代物资匮乏，人们勤俭节约还不能喂饱肚子，家家户户都节约，但贾六爷的节约做到了极致：那时农妇们做汤面条时，不炒菜，只是放点油盐，再放点时令野菜。别人家都是稍微淋一点麻油，可贾六爷们家是用筷子在油瓶蘸一下，然后插到面条锅里搅一搅。于是，别的人家几个月吃完一斤麻油，到了可贾六爷家可以成年吃。作为一名好厨师，灶间的伙计贾六爷都精通，可是他们家蒸出的馒头一直都是瓷实得可以砸狗，就是为了让大家不喜欢吃，可以节约粮食。

贾六爷的儿媳贾二婶是童养媳，娘家在邻村，贾二婶回娘家一趟，贾六爷要检查自己儿媳妇的口袋，唯恐贾二婶往娘家拿东西。在那个年代，贾二婶就是有心带点东西给自己的父母表表孝心，又有什么可带呢？更何况自己只是一个童养媳，又不当家，不经手什么物资！

贾六爷的吝啬并不针对别人，对自己也同样，严于待人也严于律己。所谓“善泳者溺，善骑者堕”，作为厨师的贾六爷自然经常和刀打交道，有一次他不小心被刀子伤了手，那时的人不娇气，也娇气不起来，受伤后既不注意消毒，又不注意避水，伤口发炎后，还舍不得看病，最终贾六爷废了一只手，厨师生涯也告终结。

 贫穷是一种病，症状是自尊和体面的缺失，病情重的患者还伴有感情麻木，病入膏肓者是完全丧失人性。现在人们生活富足，普通百姓也能活得体面，活出尊严，这应该能安慰我们历经贫困的先祖们，希望他们含笑九泉。